尹锡章:朴素的会计人生

　　“改革征途共骋驰，十五驹光一瞬时;白首殷殷情永在，海天高谊苦凝思。”整理尹锡章老先生的采访记录时，首先读到的就是这首“惜别”诗，手写的字迹透着浓浓的情谊。

　　采访前，95岁高龄的尹老特意去输液，为的是口述时保有良好的状态，也让我们真切地体会到他对会计的尊重与热爱。

　　初遇会计，是碰的

　　“到杭州念书，我当时报考了三个学校，结果都录取了;我选择浙江财务学校，有两个理由：一个是学校在杭州城里，近;另一个就是当时的校长、浙江省财政界四大天王之首——魏颂唐，是同乡。”

　　尽管是一个中等职业学校，但浙江财务学校开设的财政学、经济学、会计、审计等都是大学课程。正是在这里，正是这些课程给尹锡章今后的职业生涯打下了扎实的专业基础。

　　“所以，我怎么会遇上会计呢?是一种缘分吧，碰的。”谈到与会计的初次相遇，尹锡章这样说。

　　兜兜转转，回到最初

　　学校毕业后，尹锡章被分配到浙江省财政厅，先在营业税局见习，后又到编辑部主编赋税专辑。1937年会计从财政划出成为一个独立的系统，执行超然会计制度(视野注：1931年，国民政府根据美国甘默尔财政顾问团的建议自上而下设立了“主计处”，自此实行所谓“超然主计制度”)。

　　“超然会计制度依然属于簿记系统，重视监督，监督国家预算的执行;形式上完全向西方学习，按照权责发生制原则，采取借贷记账法，改变了过去上收下付的方式;同时，老式的“四柱清册”也变成了资产负债表的报告样式。”

　　这是会计的第一次变革。这次变革中，尹锡章参加了浙江省会计人员考试，考试合格后从编辑部调到了会计室，从此正式迈进了会计的门槛。

　　“1939年，我参加了抗战后的第一场高级文官考试，初试合格后1940年到重庆中央政治大学参加公务员高等科培训，6个月后第二次考试，全国205人合格，其中15人是会计、审计人员。再试合格后，我到了交通部的会计处。”

　　此后，尹锡章辗转在交通部、浙江省政府、社会处会计室及卫生部会计处供职，做过荐任六级科员、会计专员以及会计主任以及主办会计等，期间获得会计师执照。

　　解放后，尹锡章进入杭州炼油厂。

　　跌宕的行业命运，淡定而执着

　　那个时候，杭州炼油厂几乎要倒闭，靠着大庆油田捞回来的100多吨油得以生存，尹锡章等人去了之后，着手建立起各种制度，慢慢走入正轨。

　　“当时厂子财务与会计已经一起办公，与技术科关系较好，他们做出出资扩建计划，我们进行可行性研究，向银行借款，慢慢厂子扩大到5万吨，然后又发展到15万吨，同时，管理也跟上了。财务管理是我一手搞起来的，各种资金归口管理、成本管理、固定资产管理等制度都建立了起来。”

　　炼油厂刚刚上了轨道，“大跃进”开始，会计名存实亡。“会计根本不管了，以表代账，无账会计，数字都是假的、空的。”文革期间，会计人员被下放劳动，整个制度几乎被破坏殆尽，国家经济几度频临崩溃。

　　但即便在这样恶劣、不作为的年代，也总有一些人依然保持清醒的头脑，默默地坚守着，尹锡章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时银行的对账单取消了，银行账也乱掉了，都是贪污;我也搞过以表代账，但是我坚持要求每个月给我对账单”。

　　正是因为尹锡章的这种坚持，所以当大部分企业的日记账与银行账根本无法核对的时候，炼油厂能够及时发现并更正账户错误、改正贪污现象;同时，在“大跃进”过后中央号召“调整、巩固、充实、提高”，人们开始重视会计工作时，即便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1962-1965年)，这样的执着也使得尹锡章带着大家尽快地恢复了炼油厂的各种管理制度，生产恢复正常，经济也取得很大发展。

　　动荡的岁月，浮浮沉沉的会计命运，磨炼了尹锡章淡定从容的的气概。“文革”结束，会计重新得到国家的高度重视，尹锡章进入了自己职业生涯的黄金时段。

　　那个时候，会计有关的法律、条例已陆续颁布，但尹锡章并不只是再一次恢复炼油厂的各种制度，从内部经济核算到全面经济核算工作的展开，他开始更多地关注会计的管理功能。经济活动分析会的召开推动了炼油厂各部门的良性发展，管理会计知识的成功运用，不仅让厂子赢得了香港订单，打开了国际市场，更让尹锡章深刻体会到了会计工作在经营决策中的作用，对会计的喜爱与日俱增。

　　“在炼油厂34年，经历了从苏式记账到中国式的收付记账、增减记账以及汇总凭证记账法最后再到西方会计模式——借贷记账的形式变化，亲身经历了时局变化带来的会计行业发展的起起落落;34年间，体会到了会计工作对促进生产的功能，越做越高兴，爱上这个工作了。”

　　情牵会计师事务所，忙碌且沉醉

　　进入浙江会计师事务所时，尹锡章被聘为副主任会计师(后来是副所长)，负责会计工作，审核签发审计文件。这时他已经63岁，而事务所正处于筹建与摸索阶段。尹锡章几乎倾注了他全部的热情与心血，参与事务所的建设，见证了它的茁壮成长。

　　网罗人才是事务所初期最迫切的事情。那个时候年轻人注册会计师的条件还没有，所以主要依靠一批退休的老会计师开展工作。“事务所主要是人，没有人事情根本做不来”，大家都在挖人才。

　　“有一次我到华丰造纸厂了解到他们有一个东吴大学毕业的老会计师要退休，就预约他到事务所做，后来我们知道杭州事务所也去要人了”。据尹锡章说，这些退休的老会计师们的待遇执行补差办法(担任副主任会计师的尹锡章每月是25元)，收入很低。他们之所以肯来，是因为对注册会计师职业的尊重与向往。为了让大家待遇合理，也为了留住他们提高事务所整体业务水平，尹锡章起草调整待遇办法，采取激励措施。“按收入提成，收入与提成比例成正比;提成的款项再在项目组里按责任大小，根据定出的系数进行分配”。激励的结果是事务所成员由等待分配业务变为主动去寻找业务，事务所的业务规模越来越大。

　　宣传并践行事务所的价值，是15年里让尹锡章骄傲与引以为豪的事情。

　　“当时社会上不晓得有会计师事务所，认为是来查账，而一个单位有问题了才会来查账”。这是那时大部分人对会计师事务所的最初认识。近70高龄但满怀热情的尹锡章深深明白肩负的使命，宣传和介绍会计师事务所，成了这个阶段尹锡章的头等大事。

　　他参加外商投资企业的谈判，就外商关心的税收、会计制度以及优惠条件等问题提供咨询;借全省执法律师大会以及对外经济贸易会等较大的场合讲解注册会计师制度及其特点、功能等，力求尽快普及社会对会计师事务所的认识。

　　让事务所的影响开始真正扩大的，是事务所陆续完成了委托业务并给对方提供到切实的帮助。在尹锡章的记忆里，给嘉兴烟雨宾馆的合资项目做可行性研究、为乡镇事业局设立股份制联谊大厦的可行性研究报告作评估并进行敏感性分析，这些成功提供的咨询服务为初创时期的事务所赢得了比较多的声誉。

　　西湖藤器有限公司是事务所审计的第一家单位。当时的“西藤”隶属于浙江省轻工业厅，账面记录公司连续三年盈利、即将作为全国典范予以表扬，但审计的结果将该公司推到了风口浪尖。

　　“都是假的。原材料都存放在仓库，而记录显示给加工厂做销售，会计上做虚假的销售收入，就有了盈利;连续三年都这样做。”

　　这是当时影响很大的事情，事务所得到省委较高的评价，也因此赢得了更多更好的机会。

　　“后来杭州市又搞旅游饭店业的规范发展。新侨饭店，就是听了省里的介绍，找过来的。”事务所协助省旅游公司做会计改革，先后成功为其旗下多个旅游饭店设计合适的会计制度;帮助他们解决发展中存在的一些痼疾……所有这些，皆为事务所累积了良好的口碑。

　　发展中的事务所也重视业务学习与理论研究。“期间，我们举办过几次外商投资企业会计培训班、专业讲座以及研讨会，对发现的专业问题进行研讨。1990年，因为形势的需要，事务所由主任会计师负责制改为所长负责制，陈如洪当所长”。

　　随着事务所业务规模的不断扩大、后继力量的陆续加入，事务所的各种管理制度和业务操作规范日趋完善。1998年， 80岁的尹锡章离开了事务所。那时，事务所的业务已经从当初仅“西藤”一家发展到了近600家客户的规模，签字注册会计师的年薪也达到了20多万元。

　　胡少先1994年开始主管业务，1998年12月，事务所改制后担任所长。谈及胡少先，尹锡章是赞不绝口。“他是自学成才，由一个财政学校学生到取得硕士学位，成为四个大学的客座教授、硕士生导师，是值得学习的典范;这个人满身都是荣誉，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全国、省市先进等等，但虚怀若谷、不耻下问;而且还特别孝顺，刚工作那会儿，到了农村‘双抢’时节，他总会请假回家帮忙。”

　　采访中年迈的尹锡章常常听不清我们的询问，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叙述。他断断续续地谈着自己的会计生涯，谈着事务所、身边的人，谈着那些过往还有对未来的期望。仿佛在娓娓讲述着倾注了自己一生心血养育的孩子，没有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言语里我们看不到他岁月里历经的沧桑，看到的是一个老人对伴随自己一生的会计事业深深的爱和眷恋，朴素却真挚。

　　“我95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什么三大、八大，美国有四大，在中国呢?有生之年，希望实现的中国梦里也有几家中国公司在世界上，而天健就在其中。”